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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un 23, 2023 11:48 AM
我原本以为人的生命时间应该不是一种实存。
一个人,大约是八十年,长的可以有一百年,期待在三十左右可以事业有成,五十如果不秃顶不发福那是理想状态。有些故事里主角醒来突然看到每个人头顶的死亡倒计时,我当时认为纯属虚构。在重庆森林里,王家卫说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什么东西都有了保质期,他可能也没想到,有一天人的存在也有了保质期,比不过沙丁鱼,比不过凤梨罐头,甚至比不过烘培店里每日供应的新鲜面包。
我还记得2020年初的那个春晚哇,我过得很艰难,我一直在问:为什么它永无止境,当时我对永无止境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概念。我期待拆除放舱的工人离开山顶后,疫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,我不知道一座山的背后是另一座山。我把隔离当成人生必须经历一次的绝境一样忍耐,丝毫不知这个绝境会在未来三年随时随地随即造访。难以想象的是,当时的健康码上还没有日期,如今我已无法回忆起那是什么样子的了。
已经忘却了,可能是我故意的。失忆的人群会成为价值的木偶,但是如果不成为木偶,怎么在傀儡戏里完美拆解自己的身体关节,完成被规定的表演?我想我做不到。我继续把它当成是人生必须经历一次的痛苦,因为我相信新闻里说的“马上结束”,相信这些防护服、围墙、死人和咽拭子都是过渡性措施。我不敢不信。
如果我想捍卫人类身体内部的肠子和心跳,拒绝集体记忆和社会公论的牵引,那我就会失去我最后的凭依,失去平静和我自己一张安静的床。我什么都没做,只是躺在床上,告诉自己,一个人就要是一支核酸队伍:离散只是我们暂时状态,我们自由活动木头的关节,作为一种心灵的润滑,为的只是在细线牵引的瞬间,迅速到位,排成一队,在不同空间,随机组合,任何时候都能成为一支前进的队伍。
这是中国人震撼世界的伟大成就,而我们做到这件事居然没有依靠任何暴力,只是靠一张小小的,绿色二维码,西方人恐惧二维码会出卖灵魂是有理由的。我开始相信,很多事情是我不能承受的,比如真相。人们往往觉得假是一种不洁,但是我们太过无知,不知道比起虚假,真相的肮脏更让人无福消受。我躺着,以为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,其实我是躺在防控策略和动态清零围成的保护网中,躺在国家对生命和人民的挚爱里。否则大面积的感染早已消灭了人民,病毒杀不死的,也会因为恐惧自我了断。核酸检测救了我的命。至于精神的口罩戴上后是否能再摘下,我不知道。我只是想起上次遇到一双喜欢的眼睛,我盯着它心里更害怕,害怕她摘下口罩是个丑八怪,更害怕她觉得我摘下口罩更是。
后来,我等到了疫苗,像等到了一个救星。我信任国家,所以毫不犹豫地注射了第一针、第二针、第三针、加强针….我不知道这些进入我体内地东西会起到些什么变化,我只记得当时我以为吸收完这些液体我就能获得自由。后来的后来,本应成为对抗恐惧地抗体疫苗们,居然摇身一变,变成了恐惧本身。我才明白我想的“躺赢”有多荒唐,我居然想躺着就获得自由,我居然以为注射了疫苗,就获得了对病毒的抗性!我还是出不去。后来我才发现当那些针孔扎进血管地时候,没人能够告诉我能防什么,只是告诉我必须扎,免费的,免费的都不扎?疫苗地经历告诉我,还是核酸好。
躺平的时间变得模糊了,以前的我作为学生,以寒暑假和上学日子切割时间,可是现在已经记不得到底是哪个学期,我放假了吗?我还在学习吗?有人说,那是“网课纪元”开始后人类地普遍感受。我只是觉得我似乎在用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、《鼠疫》、《十日谈》和《花冠病毒》丈量时间的尺度。
后来,我利用每日核酸排队的时间看完了《银河铁道之夜》,我开始明白了,是核酸队伍让我获得了内心的平静。也让我知道我在等什么,也知道终点会有什么奖励,谢谢核酸队伍可以让我自由安排自己的生活。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,等待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种有机组成成分,每日可以进行规划,打卡安排任务完成。我突然全明白了,之前我一直觉得困惑不可解的事物,我认为已经不再存在于现代社会的东西———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,基本价值观念,对生存意义的理解,以及对所有这些抽象东西的重视。现在,我都有了答案。核酸检测证明就是对生活最好的注解,是幸福的电子证书。有了核酸我们可以牵手,可以相爱,十月后诞下一子,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。当然,获得安宁的过程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,我们先是失去了随机性的生活,然后又失去了确定性的生活。任何关于2天后的计划都不实际,任何的临时起意都很容易被泼一头冷水。我们躲在核酸检测的背后,祈求他的蒙恩,用一天一次的长队去交换一次自由的机会。长此以往,我开始确信,只有建立在核酸检测上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,没有做核酸检测的生活都是不值得过的。你不配见人,也不好谈恋爱,如果相亲没有深证绿码你会被系统PASS掉,每天准时核酸的人会获得较高的阳光信用积分,在互联网发言权重都要高一些。正因如此,必须核酸。当自由的追求都变得可贵,别的需求在我眼里都变得匪夷所思,出了核酸给你的自由你还需要什么,如果觉得不满足,就在去测一次。没事就去测测,以前路过大街小巷,看到人群整整齐齐等候在街边,我总是好奇是不是什么小食路边摊,是不是什么网红打卡店。如果恰好有时间,我也排排。我这么吃过来自台湾的烤肠,他会送一颗完整的大蒜,自己拍。还有广州居民楼下拿塑料袋装的牛杂,那个竹签总是把袋子戳破,我买过可爱的氢气球,牵着十分钟就失手了,看着它被风吹走。后来我看到的一切路边队伍都不想猜,因为视线尽头就只会是蓝白色的小房子或者是深蓝色的帐篷,一个个屁股等着坐下,一个个嘴巴等着张开。偶尔我也会加入他们,比如说在餐厅取号等号的时候,在发廊等着轮到我洗头的时候,他们回说,“你去楼下做个核酸,回来应该刚刚好!”核酸已经成为了丈量时间的一种新的单位,而且极具流动性,里面包含着人民的生存智慧和现实经验。
我们在前往做核酸的路上,做完核酸出来的路上感受着生活的美和生命的意义。我们拍照记录路边的鲜花,分享路灯下的小猫。这一份平和人人共享,除非你没有做。我那个时候就没有做,在此我深刻反思,真诚的忏悔……….
那天临时要出门,我赶紧做了一次,像在办临时身份证。可是回到校门口,核酸结果还没有出。我惊觉这是一个倾盆大雨的台风天,我手机剩下3%的电,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我从北门跑到西门,拿朋友的校园卡试图进去,却早已被保安加了通缉令。保安没收校园卡说:“你会被学校同胞批评!”通报批评什么呢?可能是要告诉全校,我在2022年7月2号下午四点做的核酸,到十点检测结果还没出,所以我是一个卑劣的垃圾,是一个骗子,是一个要在台风天淋得浑身湿透也活该罚站得坏学生,是一个绝对不能回到校园里的人。讽刺在于,那天罚站了将近两个小时得我,最后得到宽赦靠的不是深夜还没出得核酸结果,而是舍友得人格魅力。她成功让半小时前还在辱骂我的保安网开一面。我蹲在马路边,拿着她送来的充电宝,开机,接通妈妈的电话那一瞬间泣不成声……..妈妈,我是个被时代遗弃的人,我摆不出友好的姿态和权势协商,我无法假装对荒唐的认同感,我的认错太不真诚所以无法被原谅,
转载自微信公众号:一半修辞
世界过于荒谬,但生命如歌,凡事皆有终章,纵使我们个体的生命永远无法去准确丈量时间的流动,去不妨碍我们去希望,希望那个我们心中的明天。
- 作者:百川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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